本文原是朋友動態更新的討論串下的其中一篇回文,後我張貼於我個人的facebook動態更新,附有原脈絡的說明。朋友轉載於facebook網誌時遺漏第一段的脈絡說明,不過發現時已經多手轉載,不及追補,姑且將原文脈絡的說明附錄於此。「這種邏輯最是迎合以下兩種人」一段,乃針對原討論串的參與者而發。
在朋友那邊看到〈反壟斷?你有被耍的感覺嗎?〉,朋友的感想如標題--覺得自己被騙了。朋友去年在民主廣場跨年(我則是在羊肉爐旁邊),我覺得他做的是對的,不該因為這位王大師而氣沮,於是回文。放在這並不方便搜尋,但我想求取批評,畢竟這段時間離塵囂較遠(XD)。
此文(我指accrcw75的文章)的根本問題跟那種「野草莓是民進黨策動的假學運」一樣。此文的邏輯是:檯面上各大媒體的資本都有國家和政黨傾向(廢話),因此「反壟斷」針對旺中(卻不同時打林榮三的自由等)是在說謊,說謊還找Chomsky來幫腔,更不可原諒。
這種邏輯最是迎合以下兩種人:(1)認為政黨不應介入社會運動;(2)對民進黨等所謂泛綠政黨有族群政治上的不信任甚至仇恨。(1)或是出於不了解(若是 刻意無視就更慘),(2)則有很多可能的成因,不過家庭成員的影響通常是最大的。而在台灣的狀況,最可悲的一點是(1)和(2)會彼此強化,畢竟國民黨根 本不需要社會運動。這彼此強化的兩點足以轉移這類文章本身的謬誤。
這類文章的謬誤,不管形式為何,通常有一共通點:忽略權力關係。譬如此文,忙不迭指出各家媒體的資本結構,卻完全不談資本結構對媒體內容造成何種影響。 (當然,也不談個別媒體的歷史,文章寫太長就沒人要看了。)所以,A是中資,B是美資,C是獨資,大家一樣差勁,一樣壟斷。然而,資本結構就能解釋媒體操 作其內容的策略嗎?譬如聯合報吧,它是國民黨養出來的狗,但它是一條貴賓狗,擅長的策略是佔領社會多數認為理所當然(這個概念只能從每次提出言論是否被反 駁間接觀察到)的道德高地,以此為社論、黑白集、編排報導的主要原則。(有興趣者可觀察「願景工程」系列的報導,如何在系列專題中邀功,塑造萬眾歸心的幻 象。)自由時報操作的策略就完全不同,它起初是本土資本家跟親國民黨媒體鬥爭的工具,它的利基是不滿國民黨及親國民黨媒體者。其社論、報導中的評論等,跟 聯合報的風格不一樣,相對草根、populistic(民粹,不過這詞在漢文黑掉了 XD),其讀者來函更突顯這一點(e.g. 打油詩)。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沒辦法單從資本結構看出來。
至此我要說明的是,媒體的資本結構跟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其間的關係不是符應的,不是像一對一函數那樣,資本具有A屬性,該媒體就會以a方式操作內容。像 accrcw75這樣,其實只有說A媒體是x國資本,B媒體是y國資本,卻也順便假設A媒體跟B媒體「一樣都在騙人」(即操作內容的策略相同),進而推導 出A媒體跟B媒體在價值判斷上是「一樣」差勁。這樣才能理所當然地不談權力關係,而不會讓你我起疑。換句話說,此處的x國跟y國確切是哪一國,對 accrcw75一類的人來說根本不重要(或者他故意無視),因此x國跟y國間的權力關係也不重要(或者他故意無視)。(噢有啦,accrcw75特別提 到Chomsky討厭美資,所以呢?我還知道Chomsky跟Foucault辯論過咧,什麼跟什麼啊。accrcw75沒有大聲挑明說的就是他格外討厭 民進黨、泛綠,乃至親綠資本家。請問這是哪門子的價值中立呢?)
回過頭來,媒體的資本結構重不重要?當然重要。可是,不能像accrcw75那樣分析,而是要把上段提到x國跟y國間的關係考慮進去,才能去建立x/y國 資本與A/B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有什麼樣的關聯。旺中當時惡搞黃國昌(走路工事件)和陳為廷,是掀起後續社運的重要事件,因為旺中造假來掩護蔡衍明的交 易,恰好坐實反旺中團體的指控。旺中的行徑恰好暴露出中國的影響(以及蔡衍明對中國的影響不置一詞)。蔡衍明不是中資,但難道可以由此推論中國對蔡衍明旗 下媒體沒有影響嗎?其實今天如果蔡衍明只做米果生意,他把台灣的米果廠商全部併購光大概也沒人會說什麼,然而他插手媒體,危害比米果要深遠許多。他不僅要 做米果生意,還要做媒體生意,可是中國說:你要賣米果又要搞媒體,那你的媒體就必須配合我的政策,否則連米果也不用賣。在分析資本結構的時候,只看資本 (產權人)的國籍屬性還不夠,還要看該資本的「布局」。我想不到蔡衍明要繼續在中國做生意的前提下,他的媒體有什麼可能不成為中國官方的禁臠,頂多是操作 方式學著高明些吧。
然而,中國跟台灣,難道是兩個對等的大國?台灣有干涉中國外交?台灣有導彈瞄準中共?中國有讓幻想中的九二共識箝制他的國策?中國有幻想台灣市場是他的經 濟靈藥?旺中與中國官方的親近性(而不是旺中的資本結構)是它的危害會比聯合、自由、蘋果都大的原因。國民黨和過半台灣人對中國的幻想(特別是中國是台灣 經濟的靈藥這一點)已經夠嚴重了。
題外話:蔡衍明是個掮客,掮客的利益哪裡來?在於他壟斷所架通的各方間的訊息。如果今天中國跟台灣是較為對等的兩個國家,那麼自由派的解法或許可行,即與 其禁止併購,不如鼓勵更多廠商經營中國媒體業、經營中國新聞,如此,因為「有競爭」內容就「自然」會多樣,壟斷與掮客的「不當得利」就迎刃而解。然而,中 國與台灣的現實關係,讓這種想法「自然」破滅了。
回過頭來,反壟斷是為了什麼?我以為主要是反對大眾媒體趨同(尤其反對像旺中這樣,趨向中國帝國官方),並且在經營這場社運的過程中,提醒社會獨立媒體 (而非常常是假概念的媒體中立)的重要,以及鍛鍊媒體識讀的能力(雖然這在網路上已經有點淪為犬儒的「沒有媒體可以相信」--廢話,知識勢必是比較來的, 知出乎爭)。所以,在這場運動中,分析資本結構與分析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是同等重要的。後者關乎媒體識讀,讓人相對有機會察覺「這新聞怪怪的」,而與其他 來源再作比較,得到對同一事物較為全面的覽圖。分析前者則讓我們了解到,這個特定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可能會與怎樣的資本布局相關(但其間的關係絕對不是 一對一的符應)。
不是說「大家都是X資,大家都很爛」,而是「A媒是x資,B媒是y資,C媒是z資,那x-y/x-z/y-z等關係,對於A/B/C媒操作媒體的策略有什麼影響?」
這場電影是在蘭嶼中心體育館播的(這背後的因緣就等我退伍再說吧),大概蘭嶼六成未成年人(國幼班~高中)都在吧。黑熊挺立、老虎大吼、飛魚掠過,諸如此類,小孩都會齊聲呼喊。
是個好故事,像一面鏡子,映出你對宗教、善惡、生命等的想法。以鏡頭語言而言,不算特別出色;我對特效興趣不大。演中年Pi的演員很出色,他用那副「你咬我啊」的表情說出另一個版本的劫後餘生時,我整顆心瞬間沉重起來,直到散場還凝著。理查.帕克是黑暗之心。
(就此而言本片很像《暴力史》[A History of Violence]。)
我實在喜歡不起基督宗教的那個神,安排好一切隔岸觀火,又不讓玩家退出遊戲(這就是信仰)。Harlan Ellison 1967年的小說《無聲狂嘯》(I Have No Mouth But I Must Scream)固然非常恐怖(有興趣的人不妨一讀,我個人非常怕這種主題),寫神-AM倒是維妙維肖。
《Life of Pi》也是一部文明化機器。過去信眾為誰是真神、他的教誨究竟是什麼而戰,而今,人類經驗(船難餘生)攤開在眾人面前,問你能在其中看到哪一或哪些世尊?不管你相信哪個神、哪個版本,務必要買帳,買帳才是重點;瘋人很難管的。這也是《Life of Pi》不大「奇幻」的原因:一層隱喻套疊另一層,沒什麼不可理喻。
這場電影是在蘭嶼中心體育館播的(這背後的因緣就等我退伍再說吧),大概蘭嶼六成未成年人(國幼班~高中)都在吧。黑熊挺立、老虎大吼、飛魚掠過,諸如此類,小孩都會齊聲呼喊。
是個好故事,像一面鏡子,映出你對宗教、善惡、生命等的想法。以鏡頭語言而言,不算特別出色;我對特效興趣不大。演中年Pi的演員很出色,他用那副「你咬我啊」的表情說出另一個版本的劫後餘生時,我整顆心瞬間沉重起來,直到散場還凝著。理查.帕克是黑暗之心。
(就此而言本片很像《暴力史》[A History of Violence]。)
我實在喜歡不起基督宗教的那個神,安排好一切隔岸觀火,又不讓玩家退出遊戲(這就是信仰)。Harlan Ellison 1967年的小說《無聲狂嘯》(I Have No Mouth But I Must Scream)固然非常恐怖(有興趣的人不妨一讀,我個人非常怕這種主題),寫神-AM倒是維妙維肖。
《Life of Pi》也是一部文明化機器。過去信眾為誰是真神、他的教誨究竟是什麼而戰,而今,人類經驗(船難餘生)攤開在眾人面前,問你能在其中看到哪一或哪些世尊?不管你相信哪個神、哪個版本,務必要買帳,買帳才是重點;瘋人很難管的。這也是《Life of Pi》不大「奇幻」的原因:一層隱喻套疊另一層,沒什麼不可理喻。
本文原是朋友動態更新的討論串下的其中一篇回文,後我張貼於我個人的facebook動態更新,附有原脈絡的說明。朋友轉載於facebook網誌時遺漏第一段的脈絡說明,不過發現時已經多手轉載,不及追補,姑且將原文脈絡的說明附錄於此。「這種邏輯最是迎合以下兩種人」一段,乃針對原討論串的參與者而發。
在朋友那邊看到〈反壟斷?你有被耍的感覺嗎?〉,朋友的感想如標題--覺得自己被騙了。朋友去年在民主廣場跨年(我則是在羊肉爐旁邊),我覺得他做的是對的,不該因為這位王大師而氣沮,於是回文。放在這並不方便搜尋,但我想求取批評,畢竟這段時間離塵囂較遠(XD)。
此文(我指accrcw75的文章)的根本問題跟那種「野草莓是民進黨策動的假學運」一樣。此文的邏輯是:檯面上各大媒體的資本都有國家和政黨傾向(廢話),因此「反壟斷」針對旺中(卻不同時打林榮三的自由等)是在說謊,說謊還找Chomsky來幫腔,更不可原諒。
這種邏輯最是迎合以下兩種人:(1)認為政黨不應介入社會運動;(2)對民進黨等所謂泛綠政黨有族群政治上的不信任甚至仇恨。(1)或是出於不了解(若是 刻意無視就更慘),(2)則有很多可能的成因,不過家庭成員的影響通常是最大的。而在台灣的狀況,最可悲的一點是(1)和(2)會彼此強化,畢竟國民黨根 本不需要社會運動。這彼此強化的兩點足以轉移這類文章本身的謬誤。
這類文章的謬誤,不管形式為何,通常有一共通點:忽略權力關係。譬如此文,忙不迭指出各家媒體的資本結構,卻完全不談資本結構對媒體內容造成何種影響。 (當然,也不談個別媒體的歷史,文章寫太長就沒人要看了。)所以,A是中資,B是美資,C是獨資,大家一樣差勁,一樣壟斷。然而,資本結構就能解釋媒體操 作其內容的策略嗎?譬如聯合報吧,它是國民黨養出來的狗,但它是一條貴賓狗,擅長的策略是佔領社會多數認為理所當然(這個概念只能從每次提出言論是否被反 駁間接觀察到)的道德高地,以此為社論、黑白集、編排報導的主要原則。(有興趣者可觀察「願景工程」系列的報導,如何在系列專題中邀功,塑造萬眾歸心的幻 象。)自由時報操作的策略就完全不同,它起初是本土資本家跟親國民黨媒體鬥爭的工具,它的利基是不滿國民黨及親國民黨媒體者。其社論、報導中的評論等,跟 聯合報的風格不一樣,相對草根、populistic(民粹,不過這詞在漢文黑掉了 XD),其讀者來函更突顯這一點(e.g. 打油詩)。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沒辦法單從資本結構看出來。
至此我要說明的是,媒體的資本結構跟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其間的關係不是符應的,不是像一對一函數那樣,資本具有A屬性,該媒體就會以a方式操作內容。像 accrcw75這樣,其實只有說A媒體是x國資本,B媒體是y國資本,卻也順便假設A媒體跟B媒體「一樣都在騙人」(即操作內容的策略相同),進而推導 出A媒體跟B媒體在價值判斷上是「一樣」差勁。這樣才能理所當然地不談權力關係,而不會讓你我起疑。換句話說,此處的x國跟y國確切是哪一國,對 accrcw75一類的人來說根本不重要(或者他故意無視),因此x國跟y國間的權力關係也不重要(或者他故意無視)。(噢有啦,accrcw75特別提 到Chomsky討厭美資,所以呢?我還知道Chomsky跟Foucault辯論過咧,什麼跟什麼啊。accrcw75沒有大聲挑明說的就是他格外討厭 民進黨、泛綠,乃至親綠資本家。請問這是哪門子的價值中立呢?)
回過頭來,媒體的資本結構重不重要?當然重要。可是,不能像accrcw75那樣分析,而是要把上段提到x國跟y國間的關係考慮進去,才能去建立x/y國 資本與A/B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有什麼樣的關聯。旺中當時惡搞黃國昌(走路工事件)和陳為廷,是掀起後續社運的重要事件,因為旺中造假來掩護蔡衍明的交 易,恰好坐實反旺中團體的指控。旺中的行徑恰好暴露出中國的影響(以及蔡衍明對中國的影響不置一詞)。蔡衍明不是中資,但難道可以由此推論中國對蔡衍明旗 下媒體沒有影響嗎?其實今天如果蔡衍明只做米果生意,他把台灣的米果廠商全部併購光大概也沒人會說什麼,然而他插手媒體,危害比米果要深遠許多。他不僅要 做米果生意,還要做媒體生意,可是中國說:你要賣米果又要搞媒體,那你的媒體就必須配合我的政策,否則連米果也不用賣。在分析資本結構的時候,只看資本 (產權人)的國籍屬性還不夠,還要看該資本的「布局」。我想不到蔡衍明要繼續在中國做生意的前提下,他的媒體有什麼可能不成為中國官方的禁臠,頂多是操作 方式學著高明些吧。
然而,中國跟台灣,難道是兩個對等的大國?台灣有干涉中國外交?台灣有導彈瞄準中共?中國有讓幻想中的九二共識箝制他的國策?中國有幻想台灣市場是他的經 濟靈藥?旺中與中國官方的親近性(而不是旺中的資本結構)是它的危害會比聯合、自由、蘋果都大的原因。國民黨和過半台灣人對中國的幻想(特別是中國是台灣 經濟的靈藥這一點)已經夠嚴重了。
題外話:蔡衍明是個掮客,掮客的利益哪裡來?在於他壟斷所架通的各方間的訊息。如果今天中國跟台灣是較為對等的兩個國家,那麼自由派的解法或許可行,即與 其禁止併購,不如鼓勵更多廠商經營中國媒體業、經營中國新聞,如此,因為「有競爭」內容就「自然」會多樣,壟斷與掮客的「不當得利」就迎刃而解。然而,中 國與台灣的現實關係,讓這種想法「自然」破滅了。
回過頭來,反壟斷是為了什麼?我以為主要是反對大眾媒體趨同(尤其反對像旺中這樣,趨向中國帝國官方),並且在經營這場社運的過程中,提醒社會獨立媒體 (而非常常是假概念的媒體中立)的重要,以及鍛鍊媒體識讀的能力(雖然這在網路上已經有點淪為犬儒的「沒有媒體可以相信」--廢話,知識勢必是比較來的, 知出乎爭)。所以,在這場運動中,分析資本結構與分析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是同等重要的。後者關乎媒體識讀,讓人相對有機會察覺「這新聞怪怪的」,而與其他 來源再作比較,得到對同一事物較為全面的覽圖。分析前者則讓我們了解到,這個特定媒體操作內容的策略,可能會與怎樣的資本布局相關(但其間的關係絕對不是 一對一的符應)。
不是說「大家都是X資,大家都很爛」,而是「A媒是x資,B媒是y資,C媒是z資,那x-y/x-z/y-z等關係,對於A/B/C媒操作媒體的策略有什麼影響?」
http://we-report.org/node/369/report
〈MBC罷工抗爭深入追蹤〉
/*這是對韓國電視台MBC(製播大長今、愛上女主播)罷工抗爭的報導,推薦閱讀。不過文章相當長,找個一小時空檔,泡杯茶再讀吧!關心媒體壟斷議題的朋友,也請推薦你們的朋友這篇文章,順便宣傳一下weReport這個平台(見下)。
這是weReport新聞產製平台生產出來的第一篇完整報導。我跟台灣新聞史不算太熟,台灣過去曾有在公開平台募資,公民(團體)出資,委託特定公民作採訪,所撰寫的報導嗎?本報導從2012-8-31募款到2012-9-21,20日內募得TWD38760,共有21位公民(團體)出資。
不僅產製方式特別,水準也甚好。記者楊虔豪既直擊現場,又有歷史縱深;不但採訪MBC的工會幹部與挺罷工的議員,也採訪反對罷工的大學教授。楊虔豪更對韓國各家報紙報導罷工的新聞則數,作了次數統計,顯示報紙的政治傾向與其報導策略大有關聯。分析了罷工作為抗爭手段的利弊,以及工會的功能和缺失。儘管文章還需要再編輯(有些極長的句子顯然是未經編輯;內容編排也可再小幅重組,會更有條理),就內容而言,足以讓我對weReport這樣的新聞產製方式,抱有初步的信心。以下筆記讀完報導的一些想法。
1.
工會的功能與限度:除斡旋勞動條件外,工會也有助於把守媒體經營者與從業者的素質。「這些媒體並不是因為薪水少而設立工會,而是存在不公正報導問題才設立工會」。新聞報導是一種專業,批評專業最好還是讓專業的來。然而工會獨大也會積弊,只是目前這還是太奢侈的弊端。
2.
韓國的工會較台灣強大許多,然而過去曾有效取得實質利益的罷工,在韓國電視台與娛樂產業跨出國境之時,卻漸漸失效。主因有三。
- 過去的罷工為勞方掙得更多權力,選任新聞編輯單位的主管,然而MBC的董事會,放送文化振興會,組成方式是由執政黨、在野黨、青瓦台(南韓總統府)各推三位成員,比例上就對執政方有利。
- 罷工不是合法手段,參與罷工等於賭上自己的工作(就算不被解雇,也可能遭受調職等懲處)。反觀資方可以訴諸法律行動,保守派媒體連動腦都不必,說你違法即可。
- 朴槿惠所屬的新世界黨主張將MBC民營化,然而韓國財團與政府過從密切,而政府目前仍在保守勢力手上,民營化可能會淪為政黨洗白的手段。就像旺中與 中共的關係一樣,政黨不一定要直接控制媒體,只要「大方向一致」,民營媒體也會「自動」與之對盤。民營化之後,工會更容易被資方各個擊破,畢竟誰受得了動 輒兩、三個月領不到薪水呢。
3.
記者訪問成均館大學新聞放送學系教授權相禧,他反對MBC罷工,但理由我覺得相當薄弱。權相禧認為南韓的電視台的編制與編輯權已獲確保,今日的罷工與其說 是為了公共性,毋寧更是「政治性的衝突」。可是事情如果是這樣,記者認為導致了MBC罷工的各種傷害編制編輯的事件,又該怎麼解釋呢?
按權相禧的說法,新聞專業、新聞自由、媒體的公共性,彷彿可以跟政治明確切割開來。這在南韓和台灣都證明是錯誤的。公共的意思是各方都能以自己的觀點看見事物同一,而事物仍按照自己的邏輯在運作。媒體當然可以有政治傾向(宣稱自己沒有政治傾向或客觀中立的媒體,是絕對可疑的),但在播送次數上顯現那麼的差距,甚至斷章取義、造假,又叫人看透透,這已經傷害到新聞專業了。
舉例來說,本篇報導的記者楊虔豪顯然支持MBC罷工,因為他鋪陳相當多支持罷工的資料、檢討各種罷工的利弊得失;相對來說,反罷工的言論只有權相禧比較有份量,其餘多僅引述一兩句話,或由記者代表。然而記者並沒有不採訪權相禧,也沒有不報導「有人反對罷工」。記者描述事實的份量有別,可能是因為他的偏見, 但也很可能是因為現實的權力關係有別(而記者必須勇敢地判斷價值):觀點與所看到的現實,往往緊密相扣。我們需要其他的觀點來照見(而不是「平衡」)這起 罷工事件。正因為記者、媒體之間的觀點有別,我們才能同一事物的不同面向,卻仍相信那是同一個事物。
可是權相禧有句話說得不錯:「公共性守護須靠閱聽眾自身」。根據報導結尾的觀察,罷工雖然凝聚了不少群眾支持,但由於沒能在市民社會間成立「對等於工會的組織力量」,導致沒辦法在市民社會間推展運動。代價是,執政勢力還能用「有政治意圖」來打發MBC罷工。
我們在台灣也看到一模一樣的現象。政治與經濟的保守(維持現狀)勢力通常沒有核心論點,只有視對手強度調整談判底線的利益--他們要維護的是「他們本來在 做的事情」的利益,「矢勤矢勇」或「貫徹始終」不是他們的原則。在台灣的狀況,自反旺中以降,反媒體壟斷運動逐漸累積了群眾,這一兩年間,其規模恐怕只有 福島核災催化的反核運動堪比。
國民黨一直在觀察運動的實力,調整出招,從拒簽反媒體壟斷承諾書,到今天讓民進黨團的「反跨媒體壟斷管制條款」「不需協商,送出委員會」。其間,平面媒體 見獵心喜糾察禮貌者有之(國民黨立委當然也配合唱戲),電視媒體剪掉藝人關於反壟斷的發言者有之(吳育昇表示媒體有取材自由)。執政勢力貌似不冷處理或打 發成民進黨的傀儡了,但這是因為運動累積了一定的實力,還要看立法時程與壹傳媒交易案的審查時程被如何安排(法案上路後才審查),以及目前列舉項目的實質內容。
在此同時,除了以照片等形式號召群眾支持外,運動也可以積極宣傳自身理念,譬如幫獨立媒體打廣告(這也是降低既有媒體佔有率、從而避免壟斷的方式)、利用weReport產製報導並嘗試在較有規模的媒體上宣傳產出的報導及「公民產製新聞」本身。
大多數人會擔心媒體壟斷,沒有多方比較消息真偽的閒暇也是原因之一。一般而言,我們都不大可能碰觸到「事實」了,必須假手記者。如果記者的責任是(帶著觀點)弄清楚「事實」,那麼,弄清楚大眾媒體在做什麼,比較與整理各家記者的報導,提供有別於一階報導的二階觀點,將會是我們維護新聞自由的重要憑藉,或許也可以是謀生的利基(亦即或許可以不經學院中介)。過去,在台灣主要是新聞學者從事這個層次的觀點生產,未來或許能開始內建於新聞業本身。商品化未必會先驗地砸鍋。
反媒體壟斷運動的過程,有可能讓台灣社會認知世界的方式複雜化,拉開更多層次,公民才會有更多本錢,去控制自己認知世界方式。特定集團的影響程度也就不容易陡增。
運動必須積極界定公共性的內容,並且提供幾項(初步的)工具,協助更多人參與,一道企及目標。
4.
上面提到我們要繼續監督「反跨媒體壟斷管制條款」最後通過的實質內容。〈MBC罷工抗爭深入追蹤〉報導MBC管理階層懲罰罷工勞方的手段,譬如強制調動記者路線,以及前述新聞編採管理人的派任方式,都可以成為前車之鑑,將反制的機制寫入編輯室公約。譬如蘋果日報編輯部的公約提案第20條:「不得以人事獎懲 手段等任何不利處分干預編輯部新聞專業與自主空間,或影響編輯部員工對新聞處理之不同觀點」。實務上大概還需要進一步詮釋「不利處分」,否則調動路線但薪 資不變等,難道就不構成「不利」嗎?跑新聞累積的人脈既是個別記者的累積,也是產製新聞的條件,此何以調動路線能能為一種「懲罰」。然其懲罰的恐怕不只個別記者,若傷及報導的品質,就也「懲罰」了閱聽公眾。南韓媒體資方的手段,有助我們防患未然,且若能進一步解析並概念化勞方的經驗,編輯室公約才會成為更 有力的實質防護。此理同隨著時局改變,必須不斷重新詮釋基本權的內涵。
5.
「報紙與電視台的工會都是順著一九八七年民主化抗爭風潮蜂擁而起的」。台灣與南韓走過不同的1980年代,是兩國工會發展程度有差異的原因之一,台灣的政 治相對有機會,吸引了不少人投身選舉,成為「靠政治吃飯」的人[1],然而,基於種種原因,工會發展相對弱很多。儘管對抗政治權力的條件不同,兩國都發展 出一些制衡的手段(不過,從辛京珉和MBC工會幹部的發言來看,他們對鬥爭的實質目標,領會似乎比我們的「黨政軍退出媒體」要深刻、廣泛),使政治權力不 再能直接干預,然而兩國媒體目前都面臨商業資本及假商業資本媒介的政治權力。對兩國公民來說,當事情從「青瓦台干預人事」變成「廣告主希望撤換主播」時, 挺身抗辯的正當性好像就矮了一截。對此,姑且還是只能從增強新聞場域的自主程度下手?然而,相較於科學、文學等場域,新聞場域似更容易受政治與資本影響, 這與它本身的性質有關。新聞業「必須給出資訊」,必須給出我們[編輯]認為是新的東西,儘管最後泰半呈現為,比方說,談話節目。(最近發現TVBS甚至有一個新聞單元專報YouTube等網路來源的搞笑影片;人們近用網路的差異如此之大,以致有新聞台尋租的空間。)
[1]
c.f. 蕭阿勤訪談林世煜,對美麗島事件的影響及台灣的1980年代多有討論。